
这是世界上首个,也是唯一一个鲸类故道自然迁地保护的成功案例。
80公里,骑着摩托车一遍一遍地绕着走。 或在水岸处蹚水,搜寻可能出现的地笼网、炸弹钩。 遭到口头辱骂是家常便饭,遭到非法捕捞者攻击也是屡见不鲜。 腿和手臂还会不时被植物刮伤,后颈被太阳晒伤。
这些,都是湖北长江天鹅洲白鱀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巡护员工作的日常。
自1990年,由于救助等原因,陆续从鄱阳湖迁入不到20头江豚,20多年过去了。 今天,约85头江豚生活于此。
这是世界上首个也是唯一一个鲸类故道自然迁地保护的成功案例。 天鹅洲因此也被称为江豚 “最后的避难所”。
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(IUCN)列为极度濒危(CR)的江豚, 大约只剩下1000头左右, 如不加强保护,未来100年内仍然面临灭绝的风险。
但在天鹅洲,它们不仅生存了下来,还繁育了下一代。
要守护这些江豚并不容易。 需要保护区工作人员、科学家、动物保护组织等共同努力,当然还有巡护员们。
巡护员们不仅要巡查水域内是否有钓鱼、捕捞等人类活动,确保江豚有鱼可吃,还要保证水域内江豚足够的安全。
前不久,公益体验官赵景宜亲身体验了这份工作。
“这几天跟着他们巡逻,空气里的热气常让我觉得无法忍受。 如果是其他的季节,或是碰到突然的暴雨、寒灾天,就更无法想象了。 ”
*以下内容由深圳市一个地球自然基金会供稿,作者为赵景宜。 标题及部分内容有删改。
“换别人,谁会来?”
摩托车巡护员是巡护队的组成部分,他们过去都是渔民。
2000年的时候,渔民们一天最多能赚300多块,一个多月就能进帐1万多。
这确实算是笔大钱,当地人都觉得当渔民好,“每天都能拿到现钱,种地的话,要等年尾才有。 ”
谭佑先也做过。
后来,故道禁止用长网等方式捕鱼,他便加入了保护区做巡护工作,一直到现在。
其实渔业的调整从1990年后就开始了。 天鹅洲白鱀豚保护区成立以来,从禁止电打鱼、迷魂阵等捕鱼方式,到2017年最终实现完全禁渔,用了26年的时间。
加入摩托车巡护,每月有3000元左右收入,但大多数人有些抱怨: “换别人,谁会来? ”
一天清晨,我跟着巡护员们一块巡逻。
沿途会经过好几个点,包括几个水位观测地,他们需要停下来,用手机拍视频发在工作微信群,“就是打卡,表示真的来了。 ”
在水坝另一面的江堤,谭佑先看到有人在水面上钓鱼,试图去制止。
“你们是渔政的吗? ”
“我们是保护区的。 ”
“保护区不是只管故道的水吗,怎么长江你们也要管啊? ”
长江干流也是保护区的核心区,按照自然保护区条例和渔业法也是属于禁钓区域,钓鱼也属于渔业捕捞的一种方式,由于保护区的人手和管护方式有限,目前也把巡护的主要精力放在故道,所以对于长江垂钓人员目前只是做到劝离。
有的人会离开,更多时候对方并不理会。
沿着江堤走一段路,右拐就进入了天鹅岛。 这里的人大多务农,种植的作物多为黄豆、棉花、玉米。
在其中一处渡口,不远处就是棉花地。 地下,有许多剩余的农药瓶被随意丢弃。
“这些需要村子里,和农民教育普及。 要是涨了水或者下雨了,这些农药都有可能进故道里了。 ” 谭佑先说。
刚开始巡逻的几个月,巡护员们并不熟悉这里的路,常要绕远路。
有些村民不理解他们,甚至干扰,“这是我自家门前的路,不要往这里开。 成天开摩托来这干嘛? ”
“我要生存,不能不执法”
如今,天鹅洲的水上巡逻,已经不如几年前般密集。
全面禁渔后,巡护员们换了更小的冲锋舟,搜寻潜伏在岸边的小地笼网、炸弹钩。
郭再模是水上巡逻队的队长,今年58岁,为人和善、敦厚,他不太高,身体却健壮。
他在保护区成立几年后也加入了巡湖工作,那时候故道水域还能自由捕鱼,很多人不理解:
一个渔民为什么选择了“上岸”?
在当时,做渔民的收入要远高于工人,更不用说务农。
郭再模给出的理由很简单,觉得故道有了江豚后,再做渔民也不会长久,“起码也算是在单位上班。 ”
天鹅洲和相邻的长江干流完全实现禁渔,花了二十几年。 郭再模刚好见证了这段历史。
刚从事巡护工作时,面对以前捕鱼的老朋友,郭队长也很不好意思,但劝了对方几次后,也不能留情。
有些渔民们会放电线进水里,开打鱼机电鱼。 保护区决定禁止电打鱼后,便引起了很多矛盾,尤其是刚购买机器的渔民不服。
“人少的时候,我们过去制止,有的时候对方人太多了,我们赶快掉头开船跑,找派出所来。 ”
除了电打鱼,“迷魂阵”捕鱼也对生态破坏很大。
它利用八卦阵的原理,鱼只能进去,无法逃出,一次能捕获大量的鲫鱼、草鱼。
渔民们认为新规定损失了他们的利益,双方时常打斗。
受伤无法避免。
“你看看。 ” 郭队长扒开袖子,向我展现当时留下的伤痕,“他们要生存,没办法。 但我是巡护队员,这是我的工作,我也要生存,不能不执法。 ”
几年的密集巡护后,当地渔民有了保护江豚的意识,故道几乎很少再发现电打鱼、迷魂阵等非法捕鱼了。
保护区也会帮助渔民转产,有一半的渔民选择了得到补偿土地,从头开始学做农民。
2017年底保护区已经完全禁渔,按照计划,2020年前整个长江都会实施禁渔。
“我老婆收入比我高”
现在,水上巡逻员只有郭再模和陈俊两人。
他们很有默契,郭再模开船,陈俊站立在船头,观察水域是否有人类活动,动物分布等。
靠近水草多的地方,他会站起来,手拉着绳子,如果草有明显被压的痕迹,很大可能是有人“偷鱼”。
他们把一个铁钩放进水里。 铁钩被微微卡住,陈俊俯下身子,用手捞,一个地笼网被拉上了船。 蓝色的网中,能看到几只零散的,在跳动的鱼、虾。
“岸上,很多人养小龙虾,在不养虾的时候,他们想着网子放着也是放着,就干脆跑水里下网。 ”
除了小地笼,偶尔还会碰上炸弹钩,上面会有数十只铁钩。 在大风天起水浪时,它很有可能从水边飘到更远的地方。 如果江豚误食,非常危险。
炸弹钩很难被发现。 陈俊告诉我,下钩的人也可能会找不到,所以会做标志,有可能是塑料瓶,有可能是叠好的石头。 只有顺着这些线索去寻找。
“现在还是巡护淡季,有时候下网的人多,下午6点多出发,常到凌晨才回来。 等到凌晨四五点,要再跑一趟,那时候收网的人多。 ”
郭再模还有另一个担忧。 现在炸鱼的工具小型化,只有书包那么大,也许秋冬时也会碰到“炸鱼的人”。
很多地方,巡逻船也无法完全到达,比如茂密的树林,涨水的时候,人在林中下网就好。
陈俊和郭再模就算有再多巡护经验,也不可能在水岸外发现暗网,“要是看见了人,还可以趟水过去。 但是水里的网,在水上不可能看到。 ”
工作了这么久,两人身份一直是编外人员。 直到几年前才交上社保,每个月到手2000多元薪水。
“我老婆收入比我高。 ”他家在石首市区,离保护区有30多公里,中间还隔着一个长江。
巡护的工作有很多不便,郭再模坦言人不太够,“要是多一个人,还能够换班。 忙的时候,我们有点吃不消。 ”
第三种巡护员
2008年,一个冬天晚上,保护区工作人员在码头值班,发现水面不对劲。 打开手电筒,他惊奇地发现水面结冰了,这在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。
工作人员赶紧给队里打电话,早上,铁船开始在水道上破冰。
然而,尽管做了很多努力,还是损失惨重。
江豚需要露出水面呼吸,只得撞击冰层,导致所有江豚皮肤被割伤,有几头江豚因为伤口感染溃烂而死。
天鹅洲是第一个故道自然迁地保护的试验地。
比起洞庭湖、鄱阳湖来说,天鹅洲故道不仅水域面积有限,它与长江干流已经不再自然相通,只能在长江丰水季节通过打开天鹅洲闸做水体交换,排出坏水、引入好水。
如何实现更有效地保护管理,成了保护区的重要课题。
我见到了牛一彬,她是WWF长江江豚项目的成员,过去,她在新西兰是野生动物管理的硕士。
她认为,过去的围湖造田侵占了许多天然洲滩。 这也是长江干流鱼变少,江豚很难觅食的一个原因。
她谈到,未来可能会先搭建人工鱼巢,取代过往投放鱼苗的方式,形成更自然的生态,“我们会选取一些浅水的区域,放置一些棕榈叶模拟水草环境,吸引鱼去产卵。 ”
面对可能的极端天气,保护区计划采用更智能的方式进行有效的预判。
这个月,他们装了三种新的摄像头,用来改善过往完全人工巡护的不足。
技术人员向我介绍,“在暸望塔,装了AR鹰眼,探头有180度,能监控整个水域的情况。 第二种是水尺摄像机,能读出水位变化,比人记录要更准确。 在上游和下游,装了两台水下摄像头,它能测出不同的水指标。 ”
这些信息能实时传入保护区的控制中心,一旦指数有了异常,就能自动报警。
除了摄像头,保护区也引进了无人机。 牛一彬告诉我,无人机能够续航一小时,足够能在水岸线上巡航一圈。
保护区有了第三种巡护员。 他们只需待在室内,借由无人机监控整体水域。
牛一彬说,“无人机能对人进行喊话,起到警示的作用。 ”
在武汉,我还见到了WWF江豚项目经理张新桥,他认为长江豚类保护区,包括天鹅洲,在管理上都有许多提升的空间。
比如栖息地恢复,除了人工鱼巢,他们在思考江湖连通,“长江水可以改善水质,故道水有些污染,比如农药带来的。 在水涨与水落间,它能帮助水草的生长。 ”
同时,张新桥觉得保护系统性来看,也应该思考保护和当地社区的关系与和谐发展。
除了日常巡护,他和同事们也在当地和社区居民一起推广有机农业种植模式,减少农业面源污染进入天鹅洲故道,帮助转型渔民进行生态小龙虾养殖,为地方儿童特别是留守儿童提供更多自然教育,“我们希望通过保护江豚,也为偏远地区发展带来外界关注和积极影响,让他们的社区得到发展和收益,让他们生活更好。 ”
“没有繁忙航运危险、没有工业污染和码头建设,也没有大型基础建设,没有非法捕捞,这是天鹅洲的特点。 但长江干流,也可以做到先把一些没有太多经济价值,如支流、汊江,甚至是靠岸300米以内的水域,但对江豚保护很重要的地方严格保护起来。 ”
张新桥觉得天鹅洲的经验很好推广,它的故事概括起来也很简单,“给它一片安静的水域,不过多人为干扰,江豚就可以更好的生存、增长。 ”